徐小平：个性最强的天使在前行中反思

股融易注：单纯的快乐是幼儿园才会有的事情，成年人的快乐叫做“砥砺前行”。

如果说“全民天使”是当下中国创投环境的一大浪潮，那么徐小平正是先行者之一。

在徐小平开始涉足投资事业的2006年，天使投资初见雏形。这一年，徐小平50岁，通过新东方上市实现了财务自由。

这是神奇的一年：以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天涯等为代表的互联网产业在这一年飞速发展；海外人才从这一年开始大规模回国创业；在第一批互联网浪潮中实现财务自由的创业者们转身扮演起天使投资人的角色。徐小平感到“历史长河溅起一朵浪花，值得纪念。”

从那时起，风投和天使投资逐渐崛起。到了2011年，数据显示，中国风投总额达到73亿，成为道琼斯风险资源有记录以来最高的一年。也是在那一年，徐小平、王强联合红杉资本中国成立了真格基金2.0，开始了天使投资的机构化探索。

真格基金最早是为支持年轻人实现梦想，截至今日，真格基金已经陆续投资了600余个创业项目，其中不仅包括世纪佳缘、聚美优品、兰亭集势、51Talk等上市公司，还包括估值超过10亿美金的独角兽ofo、小红书、VIPKID、罗辑思维、英雄互娱、一起教育等。

投资12年，徐小平很少做尽调。真格基金最为人所熟知的投资逻辑就是“看人”。不少人对这套略显感性的“投人”理论有所迟疑：你不担心被人骗么？

就在采访当天，徐小平把巴菲特的一句名言转发给了自己的文字助理——Honesty is a very expensive gift, don’t expect it from cheap people（诚实使人高贵，欺骗使人低贱）。

“在人生的果园里，我因为信任收获的果实比因为怀疑失去的更多。”徐小平说完，配上一串他标志性的“魔性”笑声。

“个性最强的天使”

“有两个人为徐小平“点燃了创投事业的第一把火”，一个是新东方前同事钱永强，另一个是新东方合作学校的行政人员洪根强。”

在采访的当天，徐小平准时出现在位于国贸的真格办公室。

“徐老师会想到很多 founder friendly（创始人友好型）的事情，平易近人就是其中的一点。”前红杉资本副总裁、主导了沈南鹏与徐小平、王强合资成立真格2.0的胡丹说，“徐老师（做投资）系统性不是最强的，个性却是最强的，美誉度也是最高的。”胡丹评价。

在“全民天使”的时代，当市场上的资本和项目都成几何倍数增加时，“美誉度”有时候就成为了赢得主动权的关键——如果能让尚未崭露头角的创业者慕名而来，投资人自然就会掌握更多选择权。

作为真格2.0的重要出资方，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徐小平具有的超强影响力，能够吸引到大量创业者。”

2006年，天使投资混沌未开，徐小平形容自己是在“创世纪”：“我虽然知道天使投资是有意思的事情，但我不好意思对别人讲。”

那段时间，徐小平刚刚离开新东方董事会。很多朋友关心他的去向，德意志银行的负责人、美林证券的投行主任都来问：小平，你干嘛呢？“我说：‘哎呀我没干嘛，就是没事儿给别人点钱’。”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9年，当再有朋友询问徐小平的工作时，徐小平向对方介绍了自己投的项目。“这个时候，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赏，也看到了中国天使投资事业的崛起。”

忆及最初走上天使投资之路的机缘，徐小平认为，有两个人为他“点燃了创投事业的第一把火”，一个是新东方前同事钱永强，另一个是新东方合作学校的行政人员洪根强。

2005年，新东方还没有上市，钱永强投资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以最快的速度在两年时间内完成了纳斯达克的上市，钱永强也获得了超过百倍的账面回报，20万变成了2000万。

所谓“能够忍受敌人成功的人是伟人，能够忍受朋友成功的人是圣人”，徐小平承认：这一刻，他有些羡慕嫉妒。

这是第一次，徐小平“感受到了天使投资的神奇以及财富创造的魅力。”

有了做天使投资的想法后，浙江创业者洪根强成为了徐小平投资的第一个人。洪根强是新东方在杭州合作学校的一名行政人员，“人特别认真执着、细致周到，我觉得他踏踏实实，特别能干。”2006年，洪根强告诉徐小平，他要做中国的 Facebook，需要100万。

徐小平问：“你为什么能做互联网？”洪根强答：“因为我是杭州人。”“杭州人为什么就能做互联网？”“因为阿里巴巴在杭州。”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一个不懂互联网，一个不懂投资，一拍即合”，徐小平笑着告诉记者：“这其实都不能叫投资，更像是鼓励创业”。

“青年导师”身份延续

“徐小平习惯主动去认识人。每年，他都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在美国东西海岸做巡回演讲，鼓励中国留学生和在美华人回国找他创业。”

第一笔投资就奠定了真格“鼓励创业”“做创业者的垫脚石”的投资风格。“我后来回想，如果最初我是以做专业投资人的心态去寻找更资深的创业者的话，我的投资轨迹就会是另一种形态。”

斯坦福商学院可以算作是徐小平投资的福地。2005年，徐小平在这里认识了世纪佳缘创始人龚海燕、兰亭集势创始人郭去疾，又在郭去疾的引荐下结识聚美优品创始人陈欧。

彼时的陈欧还在新加坡读大四，和师弟创办了在线游戏对战平台gg-game，在寻找国内投资人。

决定投资只用了十几分钟。徐小平决意给陈欧提供18万美元的投资，占股10%。谈判结束后“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主动把一套房子借用给他。”

不久，陈欧的游戏公司在国内遭遇水土不服的问题，转眼间公司账面只剩下30万现金，为了让公司活下来，陈欧两次调整创业方向，在这期间，徐小平为了不给陈欧增加压力，有意不主动联系。

最终，转型后的聚美优品上市，18万美元变3亿美元，徐小平获得数千倍账面回报，这也成为真格有史以来回报率最高的一个案子。

徐小平习惯主动去认识人。他在北京的住处就像一个大型会客室，他经常组织年轻人在这里聚会。每年，徐小平都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在美国东西海岸做巡回演讲，在哈佛、MIT、斯坦福、伯克利、甚至谷歌办公室里，不遗余力地鼓励中国留学生和在美华人回国找他创业。

2011年，时任斯坦福商学院学生会主席的胡丹因为听演讲认识了徐小平。徐小平主动询问：你们有没有想创业的同学？能不能安排我跟他们聊一聊？

就这样，胡丹连同几个同学租下了斯坦福商学院平时用于喝酒聚会的图书馆，临时为徐小平组织了一场与“准创业者们”的见面。报名的大多是临时起意的学生，尽管如此，徐小平还是在这个天花板低矮的图书馆坐了超过10个小时，单独跟每个人聊了30分钟左右。

“这实际上种下了很多种子，许多回国创业的人，第一个都来找他。”现任 DCM 高级投资经理的白楠已经记不清楚当初自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创业方向跟徐小平聊，但他知道，他那届斯坦福商学院每一位回国创业的同学，都拿了真格基金的钱。

聚美优品在纳斯达克敲钟时，时任新浪财经美东地区主管、纽约站首席记者的孙思远第一次见到徐小平本人。2015年底，孙思远裸辞回国创业，却刚好遭遇资本寒冬。

“当时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就是徐老师。”徐小平给孙思远提供了真格基金公关总监一职，度过多事之秋。当得知孙思远心中一直放不下创业的念头时，徐小平鼓励孙思远继续创业，还在孙思远创业初期继续给他发了一年工资，让他无后顾之忧。

某种程度上，天使投资人徐小平可以说是新东方“青年导师”徐小平身份的延续，他懂得利用自己在青年群体中的影响力，将“天使投资”这门生意做成口碑传播。

“有点傻”的老江湖

“只要认准了人，真格给创业者失败的机会。聚美优品陈欧、小红书毛文超等真格被投企业，都是调整了两次甚至多次创业方向才最终跑出来。”

现任真格基金CEO的方爱之，最初看到徐小平的投资风格，甚至担心他会被创业者骗了。

在真格成立初期，有很多创业者上门“忽悠”。每当这个时候，方爱之就会忍不住提醒身边的人：“这个创业者在说谎！徐老师又要被骗了。”

有一次，一个创业者坚持要求徐小平除投资之外还要帮忙付MBA的学费，徐小平为了得到投他的机会立马点头同意。

方爱之和真格早期员工，都觉得徐老师似乎有点傻。

其实，这个“有点傻”的老江湖自有一套判断人的哲学，在谈笑风生的同时，已经开始判断。“世俗的投资思维，是讲逻辑、算账，而徐小平之所以是徐小平，就是因为看起来‘傻呵呵’的。”胡丹说。最终，这个MBA还真没让徐小平亏钱。

在胡丹帮助真格处理投资事宜的那段时间，徐小平教给胡丹：适当接受创业者的某些缺点。“对人性要有一定的容错率”，徐小平说，“人心向善。没有人会刻意带着自己的缺点前进。你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会给你一个惊喜。”信任是成功者的重要素质，成功的人总有信任人的能力。

“跟真格有过合作的项目，再次创业时经常会送给真格一些股份。” 方爱之说。戴威创因为创业之前得到过徐小平的指导，在他创办ofo之后，曾送给徐小平一个点。“当时就值一百万，现在则超过几千万。”

作为天使基金，真格过去不过分强调尽调，不装作比科技创业者更懂技术，不自认比创业者更懂业务，但真格懂人。

只要认准了人，真格给创业者失败的机会。聚美优品陈欧、小红书毛文超等真格被投企业，都是调整了两次甚至多次创业方向才最终跑出来。

在天使投资逐渐崛起的2011年，真格决定向机构化发展。

徐小平像一个人脉雷达一样敏锐捕捉到胡丹要加入红杉中国成为沈南鹏的手下的消息，第二天就问他要不要加入自己的团队——这又是徐小平的一种智慧：借助他人为自己做判断。

虽然没挖来胡丹，但是促成了红杉与真格的合作，也是真格机构化的拐点。当胡丹最终决定还是去红杉中国后，徐小平提出：既然你不能过来，那你就把红杉拉过来吧！“

胡丹给沈南鹏写邮件沟通了真格的合作意向后，没想到沈南鹏格外热络，直接打电话给胡丹，提出了与真格共同组建基金的思路，甚至亲自动手写了合作协议。

彼时，已经做了近80笔个人投资的徐小平没有任何系统化的管理，就连一个整理被投项目的表格都没有。徐小平意识到：真格需要一个专业的 CEO。胡丹推荐了自己在斯坦福的师姐、出身投行世家的方爱之。

和以感性著称的徐小平不同，方爱之是极重规则感的人。

方爱之刚加入不久，2011年底，徐小平难得“系统性”一回，主动提出将投过的项目梳理一遍。方爱之和胡丹很开心：终于要搞个公式出来了！

几个人一起，输入已投公司的各种变量，包括创始人学历、创始团队人数、股权比例集中还是分散、是不是海归等，然后找人通过数学里的逻辑回归寻找各个变量之间的规律，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段时间。结果一大套程序跑完，发现一点规律都没有。

年轻人们不由有些沮丧，徐小平知道后却先是一愣，然后发出标志性的大笑：说明看人这件事要靠直觉，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得了！

不过最终，徐小平这套独家的看人绝技还是被方爱之量化成了包括领导力、决策力、视野等在内的13条考评因素，每条10分，总分130。“如果总分能达110的创业者，一定要抓住。”

以小博大的传播学大师

“对品牌的打法，徐小平不吝分享给创业者。陈欧著名的“我为自己代言”，也是受到了徐小平的影响。”

或许是跟早年在新东方从事对外工作的经历有关，又或许是本人性格特点使然，徐小平特别擅长以小博大，发挥品牌的力量。

去年，徐小平收到母校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的毕业演讲邀请。为了呈现出一次精彩的全英文演讲，徐小平通过朋友，找到了曾经为小布什做了八年speechwriter的演讲撰稿人John McConnell。

徐小平先跟John McConnell沟通自己想要表达的主题，John写出初稿，徐小平再提出修改意见。“经过多次反复甚至是痛苦的沟通，我带着他为我撰写的讲稿完成了这个演讲任务。”演讲完毕，校长告诉徐小平：我参加过很多次毕业演讲，这是唯一一次演讲结束全体起立鼓掌的。

回溯七年前，真格2.0成立前夕，第一次PR（公关）经历也是在波士顿地区进行巡回演讲。白楠还记得，为照顾现场为数不多的外国听众，开场时说要用中文的徐小平最终还是用英文讲完了全场。“当时觉得这位新东方创始人英文不怎么样，但现场气氛实在是好。”

“真格”这一名称也是徐小平在这次巡回演讲前提出的。徐小平喜欢“正直”一词的英文integrity，但又觉得在翻译成中文时差了点意思。

在跟合伙人王强讨论时，徐小平一拍脑袋：就叫“真格”吧！这个词超越了所有词典对“诚实守信”的解释。王强想了一会，说：“小平，我今天不是拍你马屁，你达到了翻译最高的化境，看似不像，直达精髓。”

徐小平对传播的重视和天赋，让曾担任真格基金公关总监的孙思远深有感触。孙思远当年入职真格后，第一件工作是写一篇公关稿。徐小平拿到后，逐字逐句修改，从晚上10点一直磨到凌晨三四点钟。“我的对外传播没有小事，全是大事。”这件事之后，徐小平对孙思远说。

这套对品牌的打法，徐小平也不吝分享给创业者。陈欧著名的“我为自己代言”，也是受到了徐小平的影响。

2011年初，在讨论聚美优品代言人问题时，徐小平力排众议，鼓励陈欧自己站到台前做创始人营销。在徐小平看来，新东方三驾马车的创始人营销，是性价比极高的方法。

这一建议的效果有目共睹，即便在聚美优品式微的今天，“我为自己代言”依然是一句知名口号。

前行中的反思者

“一方面，徐小平说“焦虑是伴随梦想的一种常态”。另一方面，徐小平又对“真正的失误”难以释怀。”

徐小平曾获评某机构“2011年度天使投资人”，当时，对方告诉徐小平：中国的知名投资人就30多个，投资机构也屈指可数。去年，有 FA 再跟徐小平交流时，这个数字变成了“5000多家机构，16000多个投资人”。

“中国创投在过去10年完成了从0到100的飞跃。”说到这里，徐小平忍不住怀念：“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到10年前。”那是一个创业者远渡重洋只为寻找5万、10万美元的年代，创业者可以找钱的地方非常少，投资人成了“众里寻她千百度”的珍稀动物。“但话说回来，在那个年代，没有一个生态来支持创业投资，我肯定又会怀念今天创投繁荣的局面。”

一方面，徐小平说“焦虑是伴随梦想的一种常态”，关键在于你从中学到什么。另一方面，徐小平又对“真正的失误”难以释怀。

他常常提到自己因为只专注天使轮而错失A 轮的美图、柔宇科技，前者已于两年前成功上市，后者的估值也翻了上百倍；因出于保护被投的情绪，在一个赛道只投一家，因而错失出行领域的巨头滴滴；因为估值问题，险些与找钢网、依图科技这两个独角兽失之交臂。

他坦言：“我们过去有点过多在乎某些创业者的情绪。我们应该更加出于投资者的职责，去投我们觉得更有竞争的项目。”

成立7年，真格基金做出了一些改变，比如提出“From A To A（From Angle to A Round，从天使到 A 轮）”；比如创立真格失败研究院，为那些亏过300万人民币以上创业者提供心灵重振的培训。但真格又没变，From A To A是投人逻辑的延展，失败研究院是另一种形式的鼓励创业。

有人将徐小平视作大器晚成的代表，40岁才加盟新东方踏上创业的路径、50岁才摸到投资的门槛。而62岁的徐小平说：人的一生应该怎么度过呢？做天使投资。单纯的快乐是幼儿园才会有的事情，成年人的快乐叫做“砥砺前行”。